《诗经》囊括了多种题材的诗篇,在《国风》中虽然关于爱情的诗比较多,但是也有一些诗是写的心里的忧伤,而且不仅仅是关于爱情,那些诗篇让人读后久久难以释怀。
陟彼高冈,我马玄黄。我姑酌彼兕觥,维以不永伤。
陟彼砠矣,我马瘏矣。我仆痡矣,云何吁矣。
这是《国风·周南》之《卷耳》的最后两章。陟(音:志)意为登高;兕觥(音:四工)指饮酒用的牛角杯;砠(音:居)是土石山;瘏(音:图)意为劳累致病;痡(音:扑)也指劳累致病。
原诗共四章十六句,是写丈夫因兵役与妻子长久不相见的悲伤的。这首诗的特点是第一章用妻子的口吻唱出,而后面三章又用丈夫的口吻来应和,看起来就是男女对唱,把那忧伤的情绪尽数渲染。这最后两章的意思是说:我登上高高的山岗,马儿已是疲倦不堪,我先把杯子斟满酒,免得我心里太过悲伤。而等我攀过乱石岗,马儿早已累瘫在路边,仆人也是精疲力竭,可是我的忧愁在心里仍然挥之不去。
上面说到的是首想念丈夫的诗,而《召南》的一首《殷其靁》与它可谓题材完全一致,都是想念丈夫的诗歌。
殷其靁,在南山之阳。何斯违斯?莫敢或遑。振振君子,归哉归哉!
殷其靁,在南山之侧。何斯违斯?莫敢遑息。振振君子,归哉归哉!
殷其靁,在南山之下。何斯违斯?莫敢遑处。振振君子,归哉归哉!
全诗以雷起兴,三章重章叠句,一遍又一遍地说着:丈夫因公务匆匆而去,长久未能归来,我就在等着你啊,盼你归来。三章连用三句“归哉归哉”,那种期盼却总是成空,这让女诗人心里的悲伤已经无法遏制。
以上两首都是怀念远征的丈夫,现在这一首则是一位哥哥送别出嫁的妹妹的,那种悲伤之情却是一点也没有比她们少。只看这第一章的六句诗就已经能够完全感受到这位哥哥的心情:
燕燕于飞,差池其羽。之子于归,远送于野。瞻望弗及,泣涕如雨。
此诗为《国风·邶风》之《燕燕》,背景是诗人为一国诸侯,如今他在朝政治理上的好帮手妹妹要出嫁。诗人感叹:燕子在一前一后地自在飞翔,如今我的妹妹要出嫁,我一直把她送到郊外才停下。现在远远地眺望那送亲的队伍越走越远,渐渐地看不到了,我想着与妹妹自小到大的种种,又想着妹妹对我的帮助和提醒,如今再也不会有了,禁不住泪如雨下。
想象着诗人踮起脚看着妹妹的送亲队伍慢慢消失在地平线,却还在下意识地向那里不停张望,那种伤心恐怕很难不让人动容。
以上的这些悲伤或许还有尽头,或许还有法可解,可是下面的这两首诗写出的悲伤就已经完全笼罩在诗人心头,恐怕这一生都难以让他们释怀了。先看这一首《国风·邶风》的《绿衣》前两章:
绿兮衣兮,绿衣黄裹。心之忧矣,曷维其已!
绿兮衣兮,绿衣黄裳。心之忧矣,曷维其亡!
这是一首丈夫悼念亡妻的诗,诗人翻出家里的衣物,自己的绿色衣裳配上黄色的衬里,都是妻子一针一线精心缝制的,让诗人在各种场合都游刃有余,真可谓睹物思人,诗人不由长叹:我日日里还穿着你为我缝制的衣裳,你让我如何不想你,你让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把失去你的忧伤忘却啊?
唐代诗人元稹的《遣悲怀其二》与此诗的情境如出一辙,要说元稹丝毫没有借鉴这一首诗恐怕真没有太大的说服力。
刚才是男子思念亡妻之作,再来读一首女子悼念亡夫的诗:《国风·唐风》之《葛生》,诗的最后三章:
角枕粲兮,锦衾烂兮。予美亡此,谁与独旦?
夏之日,冬之夜。百岁之后,归于其居。
冬之夜,夏之日。百岁之后,归于其室。
女诗人的丈夫服役之后生死不明,于是为他建了个衣冠冢。女诗人想象丈夫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地下,于是感叹:我爱的人啊,你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那里,又有谁能陪你到天明?那无比难熬的漫长夏日和无比凄冷的冬夜,你该怎么独自度过?我要在百年之后,与你葬在一起,永生永世不分离。
与上面提到的诗篇忧伤悲叹的对象是自己的爱人和亲人不同,接下来的这首诗则是对自己处境的忧伤。这就是《国风·曹风》之《蜉蝣》:
蜉蝣之羽,衣裳楚楚。心之忧矣,于我归处。
蜉蝣之翼,采采衣服。心之忧矣,于我归息。
蜉蝣掘阅,麻衣如雪。心之忧矣,于我归说。
总共仅仅三章十二句的诗,把诗人自己的忧伤都倾泻而出。诗人应该是遇到了极其艰难的事或者遇到了他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,心情极度忧伤悲凉。于是三章用比的手法,比的是蜉蝣和诗人自己的境遇。蜉蝣本是微不足道的小小昆虫,而且成虫后几乎朝生暮死,虽然它成虫的那一天翅膀非常漂亮,外表也是非常美丽,但绚烂只是短短的一天。
尽管如此,诗人仍然对自身的困惑感到无法释怀。蜉蝣尚且能够绽放一日的绚烂光彩,可是我自己呢?我的心里是那么的忧伤,可是什么地方才是我最后的依靠和最后的港湾?
这些忧伤的诗篇,让人品读一遍又一遍,到最后,诗人的悲凉感叹和对世事无常的无可奈何,都被刻画在每一首诗的字里行间。看起来有的诗人的伤悲在想念的人儿回来之后可以弥补,然而谁又能知道这样的情形会在什么时候来临?而那爱人已经亡故的诗人即使心里再怎么忧伤又如何能逆转时光?而正是因了这不可逆,这些诗才会成为永恒的经典之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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